四個人在山洞裏休息了一晚上，定好在午飯後再出發。小丫頭一晚上都靠在洞口邊上睡。她是個極度敏感的人，在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的地方，只需要一丁點聲響就能吵醒她。

阿伏兔不過是覺得山洞口風大，想把她抱進來。誰知他只是剛剛站起來，便看到千春睜眼，一雙紫眸安靜地望著他。大晚上看到小丫頭這副冷冰冰的模樣，還真的有些駭人。他清晰的記得，她上次露出這種冷靜的眼神，是在春雨的晚宴上與神威大打出手的時候。

也許是以為他是發現了什麽異動才起來，千春瞇起眼向洞外來回掃視了好幾次後，回過頭來朝阿伏兔緩緩搖頭，表示沒有野獸也沒有奇怪的植物出現。她嘴上沒有說話，阿伏兔卻覺得自己清楚地收到她要傳達的信息——

有她在坐在那邊，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。

這時候，阿伏兔才意識到小丫頭睡在洞口處，是為了守夜。

沒想到她居然是心思如此細膩的人。以前是他太主觀，小看了她。現在想起來，千春只是小孩子心性，單純好騙了一些，可應該也不是誰的話都會聽。否則，在遇見他們之前，她早就被人販子騙走了。

等等，被人販子騙走……小丫頭肯跟著他們的真正原因該不會是……

阿伏兔扶額。

這下子他全都明白了，敢情一直以來，都是他們把小丫頭想得太簡單了。她是天然不假，可天然不代表她做什麽事都不需要考慮。說不定小丫頭表面上賣萌賣蠢，心裏琢磨的事兒多了去了。

既然如此，他也就放心把安危交給千春。她會出手救他們，就代表她暫時是站在他們這一邊，不會傷害他們。

看到阿伏兔收回探究的目光重新睡下，千春也跟著閉上眼，腦子裏卻還是清醒的。她在睡著之後，聽覺尤其靈敏。也許是與從小養成的習慣有關，只要一聽到腳步聲或其餘動靜，她就會馬上被驚醒，並用最快的速度提高警惕。她擅長通過氣息來判斷對方的來意，如果對方沒有流露出殺意，那她是不會輕易動手。

所以，如果剛才阿伏兔露出一絲殺意，哪怕只有一秒鐘，被驚醒的小丫頭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殺了他。

被驚醒了一次，很難再睡著。她最近也沒有好好睡覺的心情，於是又緩緩睜開眼。天依舊是昏黑一片，照亮洞口的火堆已經逐漸熄滅。她又加了一點兒柴，讓火光再次變得穩定起來。

她搓了搓手臂，蹲在火堆隔壁烤烤火。無意間看到神威滑到腿上的披風後，她又頗為無奈地小聲嘆氣，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，蹲下來幫他把披風重新蓋在身上，望著他的睡臉忍不住搖頭嘟囔，“怎麽到現在都還不會照顧自己，這性格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，一點都不讓人省心。”

誰知她嘟囔完後，他的眉頭突然輕輕蹩起。

她嚇了一大跳，連忙爬回原地閉上眼假寐。

沒聽到有動靜後，她偷偷睜開一條縫觀察情況，發現他並沒有醒後，瞬間松了一口氣。

放松的心情沒撐過五秒，她的心又懸了起來。

除了風吹動樹葉的聲音、火燒柴時發現的劈啪破裂聲外，似乎又混入了別的聲音。聽上去，像是人踩樹葉與草地的聲音。她閉上眼，手不動聲色地伸向自己的傘，耳朵還在捕捉著那腳步聲。

越來越近……越來越近……

然而，在她覺得對方快靠近山洞時，聲音突然消失。

她馬上發覺了不對勁，一把抓緊傘就一個人往外沖。她的動作輕盈，敏捷地跳上樹，抓住樹幹又蕩到另一棵樹上。樹上的樹葉因她動作的搖晃而抖落，發出沙沙的響聲。但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快，若不仔細聽，還以為只是大風吹葉子發出的聲音。

沒想到的是，來者的動作比她還要敏捷。

她勉強可以看到一個黑影也在樹上不斷穿梭著。她聞到對方身上有那種營養液的味道，雖然很淡，不過這種味道太特殊，她不可能會記錯。她的動作已經算得上是輕盈，而對方卻比她更勝一籌。行動之間，居然一片葉子也沒有落下，像極了一個虛影。

她追了近五分鐘，距離越拉越大。

到最後，深入樹林時，已是無處可尋。

她不敢再進去，跳到地下，先用小石頭在附近的樹上劃下標記。其實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，畢竟這個樹林的地面會移動，說不定等他們出發時，這個地方早已變樣。

“千春真是沒有團隊合作意識呢，又一個人行動了吶。”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帶著滿滿一面的笑意站在她的身後。

“哼，帶上你們會拖後腿。”無論她的表情怎麽冷淡，依然掩不住一身的孩子氣。

“原來是這樣啊~”他似懂非懂地點頭，又彎起眼繼續揶揄道，“可是沒有我們拖後腿，你不是也沒有捉到那家夥嗎？千春真弱呢。”

“……”千春氣得吹胡子瞪眼狀，又別扭地一個人快步往回走，“不管你了，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追出來幹嘛啊。千春就不信你可以追得上！”

神威一臉無辜，“嗯？你不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覺追出來嗎？說起來，我們還是彼此彼此呢。你也註意到了吧，那根本就不是人類……也不是天人能達到的速度。真有趣呢。”他的表情忽而就變得高深莫測了起來，湛藍的眼瞳露出嗜血的戰意。

“不要這麽大意，你忘了小時候在巷子裏的事情了嗎？還有之前在樹林裏的事情。”小丫頭轉身，努力地踮起腳尖艱難地用手指狠狠點了他的額頭一下，“給我長點記性呀，我又不是一直都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，得學會自己考慮事情呀。”

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。

他一時之間楞在原地，也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千春也把手收到背後，垂下眼，半晌才慢悠悠地輕聲說道，“快走吧，你們不是說中午的時候才出發嗎？還有休息時間。不要讓那兩個人起疑心，我和你沒關系。”

她率先轉身離開。就像當年，她硬是要搶在他前頭離開那個家一樣。

見狀，他追上去，與她並肩而行。

“沒關系嗎？那你剛剛在山洞裏的舉動又算什麽呢？哦呀，難道是順便嗎？”他佯裝疑惑地揚眉，看似無辜，實則惡劣地挑起她故意回避的問題。看到小丫頭又被他欺負得在生悶氣，他更加愉悅地揚起嘴角，“先說明哦，我可不是你弟弟。”

“哼！千春也沒有你這麽惡劣的弟弟！老是騙我、欺負我，我受夠了，再也不相信你了！再也不幫你了！”小丫頭幼稚地扮了個鬼臉。

“那麽，像‘怎麽到現在都還不會照顧自己’啊，‘一點都不讓人省心’啊，是怎麽回事呢？”

……

千春猛然頓住腳步。

“你你你……你剛剛醒著？！嚶嚶嚶！你等著，我馬上挖個坑把你埋進去！”蠢貨屬性暴露的某少女蹲下作刨坑狀。

“嗯？你的動靜這麽大，你說我怎麽可能不醒呢？千春真笨啊。^_^”神威聳肩。

“……嚶，果然千春以後都不要再和你說話了。”小丫頭捂臉。

他有意無意地又扯著小丫頭的領子把小丫頭拉起來——就像他小時候那樣，這個互動對二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，“你的記憶還是很混亂吧，畢竟連笨蛋妹妹也不記得了呀。可是，你已經慢慢想起來了。吶，對吧？那真是太好了喲。”

嘴上說著“真是太好了”，他的神情仍然是有點漫不經心。即使笑著，也不會讓人覺得他真的在高興。

見女孩沈默，他松開手，把兩只手放在頭後托住腦袋，“不過，我還真的沒想過你會記得我哦。看來我給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嘛。”

“你一直在刺激我，不就是想我早點想起一切麽？現在你滿意了嗎？你知道嗎，你是我最希望忘記的人。可我最先想起的人，居然是你。”

千春的記憶很混亂。

像被打碎的鏡面，一路上慢慢地搜集丟失的記憶碎片，直到把所有的碎片搜集完成，才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過去。而有時候，會收集到其他鏡子的碎片，拼湊的時候便愈發地混亂了。

她以為最先想起的會是些美好的回憶。

沒想到，在她的記憶裏，最先變得完整起來的，是神威。

這也是她在從吉原回來後，整個人感覺包括性格都發生了明顯變化的原因。她從前只是一張什麽都不懂的白紙，她忘記了完整的過去，只能勉強地記住一些輪廓。正因為她對過去的無知，她才會變得不谙世事，甚至顯得“蠢”。

然而，她的記憶並不是完全的喪失。她本人的確不記得過去，可她的身體並沒有忘記。她的潛意識會幫助她作出判斷，她會下意識靠近熟悉的人，也會下意識逃離曾經帶給她精神傷害的人。

於是，她實則是跟著熟悉的神威去了春雨，又不肯接觸曾得罪過她的神威，轉而親近起她覺得比較安全的阿伏兔。

在與神威重逢後，他一直有意刺激她，令她想起過去的事情。她逐漸在混沌中清醒過來，白紙漸漸染上墨點。她所感受到的不是恢覆記憶的喜悅，而是痛苦。

比起記得，她更希望忘記。

“嘛，我只是不希望你像個笨蛋一樣逃避。為什麽要這樣壓抑你的本性呢？你和是我一樣的吧，我們都渴望著鮮血，渴望著戰鬥。你難道不覺得現在很好麽？想怎麽殺，就能怎麽殺哦。碰上敢指責你是怪物的家夥，直接殺了他就好了哦。^_^”

少年溫柔又爽朗的陽光好少年笑容，完全看不出殺人魔的痕跡。

他說，笑容是一種殺人禮節。不管是何種的人生，在最後一刻都得以笑容來做送別，這樣才能讓他們死得安穩。

她想，她到底還是沒能做到像他一樣，能把殺人說得如此坦然。如千夏明日香所說，每一次她殺人後，她都能感受到一種錐心之痛。她的確是無心想殺人，然而每次一嗅到鮮血的味道，她就忍不住失去理智。

她不得不承認，她的本性也和他一樣嗜血冷酷。

“神威，這樣一心追求著強大的你，在這條道路上到底得到了什麽呢？”

少女千春的眼，忽而就透出一種沈重的哀傷。

“在這條殺戮之路上，最終獲勝的你會發現，你得到的不過是永恒的寂寞。用孤獨一生換來強大，這真的有意義嗎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說好的六章完結本卷，結果現在連本卷劇情線都沒走一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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